第二十一章  逃出中共區(注)   當我在北平從事難民救濟工作時,我曾設法改善我們在安國的經濟情形,但未能成功。我們在安國的 教會。曾受日本人擄掠兩次,日本投降後,又全部為共產黨所蹂躪,從我過去的經驗,我曉得祇要共產黨 把東西搶走後便很難追索回來。   我曾幾次用我的主教的名義,設法請求軍調部的協助,因為我希望從有力方面收回我們的財產,或至 少收回使用權。他們回答說,共產黨已經把他們第七中學的五百多名男女學生,移到我們的教會,把我們 的教會改成「教育」中國青年「師資」的地方。   我每次到軍調部拜訪中共代表葉劍英的時候,都趕上他「生病。」他身體非常健康,我曾在軍調部附 近看見過他和幾位軍調部官員在一起,因此我曉得他的生病乃是一種政治病。   我堅持著要見他,最後,一位較低級的共產黨顧柏年(譯音)和一位叫喬治哈泰(George Hatem)的 負責接見我。   關於喬治哈泰博士的情形,我知道得從少,他一直用一個中國姓名來掩飾他的身分。遠在戰爭初期, 一位波蘭女人雷夫蘇絲曾旅行延安,並且在一九四四年寫一本書「鯊魚鰭和小米」替中共辯護。她在書裡 面曾敘述到在延安晤見毛澤東、周恩來和其他中共領袖,其中包括哈泰博士在內。   她在書中寫稱,「各方面的人都加入我們的工作,協助我們的計畫。最初一位是馬海德博士,雖然是 中國姓名卻是外國人。他年紀有三十幾歲,身體不高,但很健壯,走起路來有些彎腰。臉色梭黑,深眼窩 ,眉毛濃重,態度很和靄。他講起英語來像美國人,講起法語來像法國人,講中國話像中國人,還會說些 近東國家話。我們問他難解的問題時,他總是一笑置之,我們便認為他是個美國土耳其人或敘利亞央岐人 ,但是他不願意我們問他的籍貫和真實姓名。有一次他曾對我說,『在我沒入八路軍之前,我是個一無所 長的人』………」   哈泰博士是一個很奇男人。他是北加羅林納州格林維里的美國醫師,父母是美國敘利亞人。一九三 七年他開始世界旅行,到中國停留下來,直入內地,住在中共地區,在延安用馬海德的假名,並且娶了一 位漂亮的中國女伶人。他早已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一直在中共的衛生部裡服務。   一九四五年春季,哈泰住在張家口,那時剛好有一批美國特派員去訪問共產黨的「晉冀察邊區司令」 聶榮臻,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後一日)蘇聯飛機轟炸張家口,八路軍突入張家口市,造成大混亂的局面 ,隨即被蒙古軍及俄國軍隊所驅出。俄國人忙於拆運軍火廠和工廠及移運日本人所儲藏的彈藥。但當俄國 人在十一月撤離後,八路軍再度返回,把張家口作為他們臨時的首都。   哈泰堅信共產主義,他曾經對美國記者莫拉德說,他認為共產主義是對的,俄國人應該留駐東北,因 為「他們的用意是良善的。」   哈泰和我會面時態度非常客氣,以後各次會談時,大部都由他發言,顧柏年只是偶爾插入一兩句話而 已。   我要求歸還我們在安國的財產,並且爭持我們土地被沒收的事件。在一九三九年,共產黨曾在河北中 部一帶再分配土地,每人只准有三英畝多耕地,並須付些地租。在理論上來說,這些土地足夠維持一個農 民和他家庭的一年生活。超過三英畝以上的田地,租稅加重,結果倒不如放棄耕地合算。安國的教會裡, 包括有主教,神學院,孤兒院,修道院的修士修女教友等,總計有二百七十多人。我們一共有七十多英畝 土地,遠不及共產黨的規定。共產黨為了要防止我們日後購買土地起見,宣布除少數孤兒外,我們都是寄 生份子;就孤兒數目算來,我們的土地超過了規定量,於是把其餘土地予以沒收。這便是他們攫取大部教 會財產的方法。共產黨摧殘教會的另一方法是宣布薪給制度為不合理。他們規定出薪給標準,然後根據這 標準計算應還的拖欠款項。   他們很容易地可以證明出義和團以後的免稅規定是不合法的,根據該項標準,應要求教會向共產黨償 付欠款。他們並且認為追加利息也是極正當的。在這數目上再加上鉅額的罰款,並要求立即償付,總數常 超過教會財產的總值,因此縱使教會傾家蕩產也無法清償這筆債務。他們用類似的陰險手段,希望毀滅教 會的聲譽,破壞教會存立的憑藉,阻止教會推行工作;總之,不外迫使教會離開共產地區。當他們覺得在 某地區的力量已經足夠強大的時候,他們便揭開假仁假義的面目,聲稱教士都是國民黨的秘密工作份子, 並沒收他們的全部財產。如果這些手段還不足以實現陰謀時,便進而控訴教士是日本人的合作者。這是一 個極便當的方法。進一步他們便可以制壓每個地區內的反共產黨份子。   我開始和顧柏年、哈泰討綸我們土地被沒收的問題。我老早便預料到他們的答覆。   他們滔滔不絕地用辯證法解釋共產黨的目的,冠冕堂皇地講述他們關心人民「幸福,」狡猾地堅稱他 們擁護平等與自由。   「你們不是真正那樣窮困」,哈泰說,「實際說來,如果我們想壓制天主教的話,我們便有力量那樣 做。但是我們允許你們有宗教自由。」   我用我自己的一套話來回答他。   「一位共產黨軍人要求占用我們的一部房產,」我對他說。」我向他提出抗議。『我們不是也亟需要 這些房子嗎?』我問他道。『自然,』他會這樣回答。『但是神父也許看到這支手槍了吧?』   「自然,我看見手槍了,」我對顧柏年和哈泰說 「在這種情形下,」我諷刺地講道,「我們承認共 產黨統治我們的絕對必要性。他有紅軍作後盾。我們只憑借正義和公道,這些美麗而有意義的詞句,並不 能感動共產黨。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平等嗎?」   這兩個人祗笑了笑,討論就此結束。   另有一次我去拜訪葉劍英,又碰到顧柏年和哈泰。這一次,我向他們訴述共產黨占領安國教會的事。   「你怎麼能說你們的房產是被非法占據的呢?」哈泰問我說。「我們祇是占用了你們所放棄的房子。 如果你們的教會跑掉,使房子空下來而無人照料時,自然我們就要占用你們拋掉的房子。不這樣便是違法 的浪費。」他狡辯著說。   「但是神父們為什麼要逃走呢」?我問道。「再有,基督新教的教士們也都逃走了。為什麼他們離開 教會,拋掉工作,放棄一生的事業呢?這裡一定有個原因,是不是?這原因還不就是共產黨?」   他們兩人都承認這或許是教士們逃亡的充足原因。   「你們不曉得共產黨在江西的行為嗎」?我問道。「一九三一年我在上海碰到幾位法國和義大利的神 父,當共產黨占領江西時,他們正在那裡。他們曾被共軍逮捕,予以拘禁。後來被國軍釋放出來。他們告 訴我很多的事情」。我隨即講出許多事隔十五載而記憶猶新的事實。   「那因為是戰爭,」他們倆人齊聲說道。「我們不能對佛朗克的間諜有任何考慮」。當我聽到這種不 合邏輯的推論時,我有些莫明其妙,我隨即想到在延安有一個西班牙天主教堂(裡面的神父都是西班牙人 ),於是恍然大悟。幾年前在共產黨俞泉真(譯音)司令部裡,一位政治委員曾認為所有天主教徒都是法 國人,因為他只看見過法國教士;顧柏年和哈泰只曉得延安的西班牙天主教教士,他們也就認為天主敬教 士都是西班牙人。因此,所有西班牙教士都是佛朗克的間諜,因為佛朗克是打共產黨的,而天主教也是反 共產主義的。這種推論想起來還是十分有趣,因為西班牙內亂還在一九三一年後五年,那時候佛朗克還是 一個無名的軍官。   像哈泰博士那樣受過良好教育的美國人竟講出這種荒唐話,實在使人不解。   我正想向他駁辯時,他說,「如果他們是美國人的話,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我對共產黨爭取美國好感的事實,殊覺好笑。熟習箇中情形的人,都曉得莫斯科已經訓示中國共產黨 用各種方法來爭取美國人的好感,使他們認為共產主義乃是中國空前的福星。馬歇爾使團來中國的期間。 他們始終保持這項策略,使美國人認為共產黨乃是真正的安善良民。這兩個人何以要在我的身上空費這番 唇舌呢,我不曉得原因,但我卻抓到這個機會。   「如果是中國神父呢?你們是否對一位中國神父更會多加考慮」,我問道。   「自然如此」,哈泰順口答出。   「那麼你們何以在勝利後一直占用著安國一位神父的房產呢?」   他們猶豫了一下。「那因為是打仗。我們現在做的事,將來便不會那樣做。那祇是臨時性的占用」, 哈泰說,顧柏年頻頻點首表示同意。   我們的歷次交涉,永遠是這樣地告一段落。我一直地這樣往返商談,終歸沒有頭緒,正如從磚瓦裡找 麵包一樣地困難。   春夏季過去了,九月間,我到山東省濟南去,並旅行該省中部各地,因為那裡有許多難民等待救濟。 十月,我又去歸綏(綏遠省會),繼續難民救濟工作。綏遠位於高原,天則氣爽,景色宜人。在整年間不 會有七十天陰天的日子。   我極想和傅作義主席會談一下,但當我抵達歸綏時,我才曉得他正在張家口附近和共軍作戰。於是我 轉往張家口,準備和他晤面。當我離歸綏前,我看到許多受過蘇聯訓練的蒙古人間諜,從外蒙古解來。這 是我一生看到的真正間諜。他們在工作時愚笨而無經驗,立刻暴露出真正身分。   張家口在歸綏東面稍南,我先搭火車到集寧,然後隨軍用卡車隊首途張家口。這些卡車是從緬甸運到 蒙古的,經過多少艱苦,才完成了這樣被認為是幾不可能的工作。共產黨已經把張家口向東通港口的補給 線予以遮斷,使在該地區作戰的國軍無法從附近的東面港口獲到補給或軍火。這一隊八十輛大卡車的運輸 隊,完全裝滿補給品,從緬甸經滇緬公路越過喜馬拉雅山抵達昆明。然後穿過重山到重慶,再向北取途成 都到西安。到西安後又須曲折西北行(因為那裡的黃河無法渡過),抵達蘭州後再轉向東北直抵歸綏。這 條路程約有三千四百英里,需時四五個月。整個路程大部是崎嘔不平的艱險難通山地。司機們時常要停下 車來修理道路。中國在抗戰期間,西南部已經發展,並且建設了許多公路;這八十輛卡車的涉險故事,乃 是中國人堅忍卓絕的非常例證,且足以說明政府在初期剿共戰爭中所遭逢的艱鉅困難。   我在集寧遇到卡車隊,並且聽到這段經過。因為共產黨遮斷交通,我無法再搭火車前進,我便拜訪黃 維將軍,要求他准我隨卡車隊前往。他告訴我說。他正押隊前往張家口,歡迎我隨隊同往。那時天已降雪 ,我和黃將軍站在停車場上談話時,雪下得正緊,停車場位於城中心區,建築物已被砲火夷平,卡車停在 這塊空場上比排列在街道上容易防衛敵人的襲擊。   當我和黃將軍站在雪地裡談話時,我們忽然聽到可怕的爆烈和軋軋的聲音,我們開始尋找聲音的來源 ,發現卡車正在慢幔下陷,輪胎陷進地裡幾吋。   立刻一陣喊叫呼哨聲從四方傳來,人們都聚起來把這些下陷的卡車從這帶危險地區拖出。誰都沒有功 夫去調查原因;每個人都跑過來協助把卡車開到安全地帶,當發動引擎無法開動時,再加上人力的推拖。 這些人在幾千哩的跋涉中,穿過緬甸叢林地,越過峙嶇山嶺,從來沒有被任何困難所阻礙。不大會的工夫 ,全部卡車八十輛都移到馬路上排列起來。當秩序恢復,哨兵重就防位後,他們在筋疲力竭下點數一下卡 車──一輛都不短。   黃將軍和他的參謀人員們與我再回到廣場,在狼藉不平的地面發現出這次混亂的可怕原因。這塊被選 為安全停車場的空地,實際上乃是共產黨的萬人塚,在九月間九天血戰中死亡的一萬多名共軍兵士,在被 傅作義擊敗撒退前都埋在這個大墳墓裡。落雪融化使地面無法支持載重的卡車。   卡車向張家口出發後,我親身領略到這些勇敢的司機們是如何走過這幾千哩路的艱鉅路程。從集寧到 張家口沒有一條合適的直通大路,我們祇有穿山越嶺或駛行於草原。最困難的是我們必須涉過許多小溪。 那時候河面凍冰還無法支持重載卡車。幸喜這些小河都很淺,大部都可以涉過;遇到不能涉行的河流時, 我們使用鐵索把卡車拖過。我們曲折前進,藉著地圖和本能的判斷,尋找最容易的路途,終於抵達張家口 。我們到張家口時,正是傅作義將軍在三天血戰(一九四六年十月八日至十一日)擊敗共軍克復張垣市後 幾個星期。從日本軍投降後,張家口一直便被共產黨占領者。   共產黨失掉張家口後,聲勢大挫,若干極具經驗的美國特派員,以前曾對我預測國軍將永遠無法克復 該市。我在張家口停留了一個短時期,幾次與傅作義晤談,我非常佩服他勝而不驕的態度。共軍撒退時縱 火焚燒市區,傅作義立刻把城市重建起來。   傅作義對我絕口不談他的勝利和他的軍事成就。他祇談到人民在復興國家中的合作,傅氏的偉大處在 於樸質單純,沒想到後日竟為他的一位僚屬所出賣,而使他在一九四六年的聲名付諸流水。   我在張家口的工作結束後,我乘馬北上到西灣子。這村莊是察北教區(西灣子教區)的中心,崇禮縣 縣治,居民幾乎都是基督教徒。這裡是華北最重要最悠久的基督教中心,教堂建築有二百五十年的歷史。 像長城外的大部村莊一樣,西灣子的居民幾乎都是小農。除一兩個農家外,在村內根本沒有富人,只有十 幾家可以稱得起是「大戶」。   我在十一月的最後一週抵達西灣子,發覺住民都在驚恐不安。西灣子在日本投降後便被共產黨所占領 ,隨即對這個中國基督教堡壘加以殘酷的統治。十四個月間,他們沒有過一天太平日子,直到國軍克復張 家口後才乘勝追擊,把共產黨趕出西灣子。村民告訴我說,他們惟恐共軍的撒退祇是極短暫的休息,因為 共軍在撒退後,曾分成若干小股在深夜潛入村莊,搶刺扎死抵抗共產暴政及酷刑的反共村民。他們認為 傅作義下令所組織的自衛民團,不久便須拼死作戰。   這種看法很快地變成事實。十二月六日,在我離開西灣子後十天,共產軍包圍了西灣子,及西灣子和 張家口交通孔道中間國軍將要增援的幾個村莊,包圍三天後,共軍開始攻擊。住民驚惶失措地逃往山裡, 民團中千餘名英勇但未受過訓練的騎兵隊雖然奮力作戰,但實力未足與共軍相抗。共軍捉住逃亡的材民, 當俘虜押回。西灣子在焚燒下抵抗了一天,終於在夜間失陷,共軍立即開始有計畫的破壞和屠殺。祟禮全 縣被掠一室,幾百名兵士和平民被殺戮,另幾百人被俘。該基督教中心被屠殺焚燒的消息,傳遍國內外各 地,被稱為「崇禮血案」,各地人士,對這項消息都驚疑參半。但我們這些明瞭共產黨行為的人看來,共 產黨在西灣子的燒殺搶掠,乃是他們在占領一地方以後的必然結果。   共產黨一向熟練用裡應外合的方法來攻陷城市。他們事先在西灣子村內組織起流氓惡棍;在較大城市 中,基本策略大都相同,但計畫則更為詳盡繁複。城內人民有組織的擾亂和暴動,都經過詳細計畫,靜待 時機成熟起事,城外的「行動」,祇是給城內暴勳的信號。從表面看來,人民的暴動好像是出於自發,是 表示人民對冤苦及不公義的反感。實際上,這種「自發」的暴動,是經過共產黨秘密工作人員幾個月乃至 幾年的準備。   一九四七年共產黨之占領石家莊,及一九四八年之占領濟南,都是共產黨運用這種陰謀的顯著實例。   一九四七年一月我曾前往石家莊,工作結束後,我搭火車赴定縣,但是火車始終不曾到達。共產黨在 鐵路下埋起地雷,客車和鐵軌全被炸燬,死傷若干旅客。共產黨的計畫是集中炸燬交通線,使這裡的鐵軌 炸掉,那裡的機車無法運轉,政府在繼續一再修理下,直到軌道、枕木、機車和車輛消耗罄盡時,大部地 區便會因鐵路不通而陷於隔絕。   他們一直地採取這種計畫,把一個城隔斷起來,然後以雄厚兵力突擊而把該城及鄰近地區攫到,使國 軍逐漸困處於較狄小的地區。當我坐的火車被炸燬時,我看到周圍都是共軍堡壘。堡壘是屹立不動的,但 炸車的地方永遠在他們的射擊範圍之內,直等到沒有火車通行為止。這年冬天我看出有許多不好的預兆, 當火車橋樑被炸燬時,國軍只能把鐵軌舖在冰面上通車。等到春季解凍時再想另外辦法。他們因為過於倉 促,只要火車能通行就好,沒有時間精力再去考慮幾個月以後的事。   二月,我又到了石家莊,隨即搭火車赴太原。這班火車是正太路間最後的一次班車。正太路曾經屢遭 破壞,旅客祇有一段坐車一段走路,等到我到太原去的時候,那已是最後一次能夠開行的班車了。   我到了太原以後,心情愈加沉重。九月,石家莊陷落,這次又是城內第五縱隊與城外共軍裡應外合的 結果。   石家莊位於河北中部,日本占領時期曾以此為軍事重地。西面的太原和東面的德縣,乃是兩個重要的 交通補給中心。山西的煤經正太路由太原運往石家莊,日本人又修築一條德石路(由石家莊通到德縣)與 天津相聯絡。他們在石家莊駐有重兵,以備隨時向各地補充增防。石家莊的重要性可以從下面的事實看出 :一九三七年日本侵入華北時,這裡人口僅有三萬;到一九四五年日軍被驅出時人口竟增到五十萬,新的 工廠,軍火廠,軍營和工業設備都建立起來。   共產黨完全瞭解這些重要性。蔣委員長也曉得這裡的重大軍事及戰略價值。但是歐美人卻不知道這地 方的重要形勢。   一人四五年,國軍從日軍手中收回這個城市和周圍地區,控制住半徑一百英里內的區域。共產黨分布 在半徑內外的鄉村地帶,但繼續像荊棘似地滋生起來。他們從半徑之外逐漸向內潛進;一村一鎮地漸漸滲 透。國軍無法在各地都駐防軍隊,小的城市裡,只能駐守千八百名軍隊和幾百名民團。   共產黨採取一項確定的計畫,判斷好駐防國軍的實力,然後採取萬無一失的行動。當他們發現某地有 一千名駐軍時,他們便組織起潛藏的隊伍,用五千名的兵力發動突擊而攫取該城。因為國軍分駐在全國各 地,無法迅速集結組織,也無法在被破壞的鐵路上靈活調動以應付共軍的游擊戰術。後來,政府也看到這 種情勢和這種不可免的結果,他們會被共產黨逐漸吃掉,而只剩下幾個大城市。這種情形最後終於發生了 。等到政府發覺後,為時已晚;不過,縱使政府能盡早發覺這種情形時,蔣委員長能否克服共軍的策略也 很成問題,因為他一方面必須保持交通線的暢達以便運輸軍事補給,一方面又須努力恢復國家的正常經濟 。這便是政府所面臨的雙重困難問題。反之,共產黨則企圖破壞國軍的交通線,孤立所有城市,因為這樣 他們便可以劫獲軍事補給,並且箝制住鄉村的食糧。這樣便不難看出,政府所要解決的問題,正是共產黨 給他們製造出來的。而且共產黨認為如果他們能夠完全封閉起政府的供應來源,政府便勢必用飛機從鄉村 向城市輸運食糧。共產黨又曉得政府的飛機不多,只能供應一部軍需而無法顧及民需。很自然地這樣便會 造成人民的仇怨政府而歡迎共產黨,因為共產黨在控制著食糧的供應,並能決定人民的生存或餓死。   共產黨詳細地計畫一切,並付諸實行。若干小城市都被割斷食糧供應,人民對長期慘痛戰爭後所獲到 的勝利,感到失望;他們懷疑著這場戰爭何以還要繼續,不是中國人對日本人的戰爭,而是中國人和中國 人的戰爭。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乃是共產黨所計畫的戰爭。反之,共產黨工作人員卻繼續不斷地在這些城市 裡夜以繼日地施展宣傳,用一連串的謊言和允諾描繪在共產黨統治下的美麗生活圖畫,告訴人民說,政府 是如何的窳敗。他們的手法非常周密,有時表面好像官冕堂皇,實則都是有計畫的一種行動。   戰爭的氣氛,從來不曾由人民的感覺中消失,共產黨在戰爭中一向使用著舊的基本伎倆和新的陰謀。 他們把傷重的國軍俘虜送到城市裡,然後他們給傷兵一些敷用一兩個月的生活費,並且告訴他們說,這筆 錢是在正義和人道下贈給他們的,因為國軍「欺騙」了他們。他們換到了這些頭腦簡單的人們的感謝,但 等到過一兩個月生活費用完以後,這些傷重的兵士便成為城市的擔負,而無法返回故鄉。   他們對輕傷的俘虜灌輸共產主義思想,使他們漸漸復原;或把他們遣送還鄉作宣傳工作,持別是那些 離共產地區遙遠對共產主義毫無認識的鄉村地區。這些人們在返鄉後,便成為共產黨宣傳者的先頭隊。俘 虜故鄉如果是對共產主義已經有認識的鄰近省份或縣份,那麼便不予遣還而分編在各部隊裡,使各部隊官 員對他們經常加以注意及監視。有時候,當共軍需要消耗大量部隊時,他們使把受輕傷的國軍俘虜編進驅 使他們作戰。   共產黨會對他們這樣講道:「我們想給你們一個自新的機會,但是你們必須替我們拼命作戰」。於是 把他們開到最前線,一方面可以消耗國軍的子彈炮火,一方面可以不費共產黨的力量而處理了這些非共產 黨厭物。   共產黨在攻取石家莊時,這些陰謀便構成他們戰略中的一部。日本人離開石家莊以後,這裡的人口突 然銳滅。但當共產黨攫取到附近地區而迫近石家莊時,難民又湧到石家莊,人口又增加了十萬。共產黨已 經在難民群裡安置下許多工作人員,向同伴難民攻擊政府、領袖、「外國帝國主義」,及任何足以激怒難 民情緒的挑撥言語。他們企圖造成難民的憤恨心理,使用出的手段很有效力。   然後他們開始向地方駐軍做工作,這些駐軍裡自然包括那些以前被共產黨擊敗的軍隊,有些己經鬥志 消沉,憂慮未來時日,他們便乘機向這些人散布謠言,挑撥不滿情緒。   共產黨工作人員甚至還應募兵役加入國軍。他們在石家莊駐軍裡,便混進許多人員。他們起初表現很 好,隨後便開始以詭計中傷國軍部隊。他們最有力量的一句話是「中國人打中國人有什麼用?」他們工作 得非常有技巧,使國軍士氣大為消沉。   共產黨以同樣伎倆,使若干工作人員插入市政府機構裡面;其他假扮難民的工作人員,也漸漸混進警 察隊、訓練班和其他行政機關裡。更有些人員滲透到民間,以僕役、工人、店夥、小販和苦力等工作掩護 身分。在城市裡面,政府,社會和經濟生活的每個階層中,都有了共產黨細胞的存在。   當共產黨判定石家莊力量已經削弱而時機已告成熟時,他們便包圍封鎖市區,從外面開始連續的攻擊 。這是一九四七年九月間的事。共產黨一共用了兩年時間來削弱石家莊內部。雖撚如此,但城內的市民和 難民中還有強烈的反共份子。那些從共產黨占領下的其他城市逃到石家莊來的難民,不願再回到共產統治 ,他們和當地民眾組織起來,對抗共產黨的攻擊。   城內反擊的力量使共產黨極為驚異,但是他們還有退守的第二道戰線,並且又採取了一項軍事策略。 他們聲東擊西地把兵力移向保定,作出放棄石家莊轉圖保定的模樣。保定城立即陷於緊張情勢,當時駐在 北平的孫連仲將軍,便下令抽調一部石家莊的軍隊去營救保定。   從石家莊增援保定的軍隊,中途遇到共軍的追擊。國軍在整天奮戰下,大獲勝績;但共產黨乘夜大量 增援,第二天便集結起絕對優勢的軍力,把石家莊派出的援軍全部消滅。石家莊的守軍實力,便告削減。   同時,石家莊市內的共黨工作人員便乘機暴動,並散布謊言製造混亂和恐怖。他們對守城國軍說,民 團已經放棄抵抗;再對民團說,國軍已被擊潰棄城。謠言越擴大,恐怖也越嚴量,在混亂情形下,共軍很 容易地擊破第一線而攻進市區。   當共軍前頭部隊攻進石家莊後,第五縱隊便露出身分加入共軍。國軍的抵抗仍然繼續,但大勢已去, 石家莊終於淪陷。   石家莊淪陷後,證明了該城市的重要性。共軍踞守在石家莊,東西面的國軍便陷於孤立,無法呼應, 並且與補給基地失掉聯絡。共軍的包圍戰策略,一直繼續到一九四七年底時,國軍在華北的控制地區只剩 下幾個城市了。一九四八年濟南也告陷落。共軍所用的策略和攻占石家莊時相似,祇是就特殊環境咯加修 改而已。   一九四八年內,我旅行全國各地,在各大學演講,參觀工業中心,教會,大小城市和鄉鎮。好像我已 經曉得我將要闊別這個可愛的國家和人民。我那時雖然不曾有這種想法,但我的旅行各地實際卻成了告別 。我到上海住了一個時期,然後又到南京、青島、天津、北京。我又放行瀋陽和太原。我又到分別十八個 月的張家口去看了一下。我到張家口的時候正是夏天,一九四六年的勝利景象已經褪色了,我深感心痛。 十一月瀋陽陷落,大家都看出這不僅是對政府的嚴重打擊,並且是政府與中共戰爭的轉捩點。瀋陽陷落便 等於東北的全部淪陷,東北是天然資源的寶藏,中國經濟復興與工業發展多利賴於此,在長期日本占領後 ,現在又入於敵人共產黨的魔掌了。   國軍的士氣已經沮喪得可怕了,傅作義以華北總司令地位必須打一次勝仗以振作軍心。他擬定一個戰 略計畫,並和他的二十名將領商討。他把多年軍旅經驗的技巧和天才都傾入這項計畫之內。他的將領們和 他商討這項計畫,都一致贊許。他曉得這項計畫一定可操勝算。   第二天,當秘密準備正在按照計畫進行時,傅作義照習慣收聽共產黨的廣播,聽取他們的宣傳以備研 究。   他聽到了共產黨報告員講出他的作戰計畫,舉出參加會議的將領,每位將領所統率的部隊,每個部隊 的實力,和戰略的全部詳細內容,這確實使他大吃一驚。   傅作義曉得他被一位最親近的僚屬所出賣了,幾乎氣得發昏。他祇好立刻改變信號,修正全部戰略, 重新調動部隊。自然他不曾實現他所希望的全面勝利。不過損失也不甚慘重,因為他的戰略改變得很迅速 ,但是傅作義看出他無法再出奇制勝共產黨了。   他召集起將領講話,滿懷悲痛憤慨。   「你們一共二十個人,」他對那些將領說,「你們在過去十七年內,一直追隨著我,都是我的袍澤和 心腹。從一九三一年起,在為國效命中,我們一直生死與共;在日本人的陰謀下和長期的戰爭期間,我們 曾飽經挫折和失敗,但是我們都予以克服而獲到勝利。你們都是三十五軍的官員,三十五軍有過極光榮的 戰績。現在你們中間的一個竟是奸細。我再三思維,想不出那一個是奸細,想不出那一個把我出賣。我請 你們每一位都撫心問問良天。想一想你所犯的罪,向我坦白招認;如果你們那一個人曉得這個奸細是誰的 話,請你們告訴我。免得噬臍不及。」   後來傅作義曾把這件事告訴我,他說他當時真傷心到極點。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流淚,」他說,「我傷心的並不是個人的損失或痛苦,而是痛惜計畫 的失敗,失敗的慘痛。我桌子上的公事都被眼淚浸濕。」   但是這位罪人並沒有走出來招認,任何其他官員也沒有講話,因為他們和傅作義一樣地不曉得誰是漢 奸。從此傅作義不敢再置信任何一位將領,因為任何一個人都可能是奸細。   當時危機是如此嚴重,他必須立即獲到美國武器。爭取時間最為重要;傅作義看清情勢緊急,危機迫 ,必須向美國駐青島的海軍艦隊司令白吉爾中將說明,以期武器迅速提前運到。   就在這個時候他派人請我商談。我們已經是多年的朋友,當我聽到他把這件可怕的事對我詳棚講述後 ,我也深感悽慘。   「如果我親自去會晤白吉爾將軍的話」,他說,「我必須委任一位將領來代理我的職務,那樣他就成 為總司令。如果我選的代理人正是共產黨奸細時,一切就都完了。如果我留守此間時,我又應該派誰去見 白吉爾呢?我的二十位將領中,有十九位是忠誠可靠的,只有一個人是奸細。如果不幸地我正好選定那位 共產黨奸細去會見白吉爾時,我們和白吉爾所商談的一切計畫便都會立刻為共產黨所獲悉。你能夠替我去 一趟嗎?朋友。」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心裡替他難過。他一直是個剛強明斷的領袖,現在都不行了。直好像有一股 活生生的力量從身上流出去。他向我簡要敘述出須耍向白吉爾報告的事,我搭乘兩小時的飛機飛到青島, 向白吉爾報告一切。   白吉爾將軍立即飛赴南京,與蔣委員長,司徒雷登和巴大維會商。當時立即決定把主要物資撥運傅作 義以應急需。   但是為時已經太晚了。我在十二月十一日搭白吉爾飛機從青島飛往北平,但是我們無法降落,因為兩 個機場都已經受到共產黨軍隊炮火的射擊。直到我們飛到城市上空時,才曉得戰事在進行了。與北平地面 的無線電聯絡斷絕,電信員試與青島聯絡。總部命令飛機返回,那時我們已經看到下面炮大的轟炸了。我 們再與天津通訊,對方覆電請我們向那裡飛行。我便要求駕駛員在天津降落。他們不願我去天津,力主飛 回青島的美國海軍基地。我反覆地想了十分鐘,決定再抓到一個機會。駕駛員在天津降落我剛剛走下機門 ,飛機便凌空飛去了。   我設法搭火車去北平,但共產黨卻用十六枚地雷把鐵路破壞。那是最後的一班車。我們於是再行回天 津。當我獲悉北平機場轟炸停止時,我再想搭飛機去北平。但是已經沒有飛機飛起了,到了第二天,天津 也被共軍包圍起來。共產黨攻進天津後,我不願再停留下去,因為有人警告我說,我是在他們所「希望的」 名單裡面。我設法搭乘最後一班飛機飛到上海。   同時北平爭奪戰仍在進行中,國軍戰況不利。戰爭期間內,傅作義發現出賣他的那位將領。那是替傅 作義辦密碼電報的官員鄧寶珊,追隨傅氏已有二十年,早已成為共產黨的重要秘密工作人員。   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三日北平淪陷,那時我正在南京。但我相信華中和華南仍能保持自由,我還可以 在這裡繼續工作下去。   但是南京也在四月底陷落了,我又是搭最後一班飛機逃出的旅客。   在上海,一個知己的老朋友找到了我。   「你是一個出名人物,」他說,「我看見共產黨已經把你列進立即清算的名單裡了。趕忙離開中國。」   我沒有向他多問。我猜想他一定是在共產黨裡作反間諜工作的政府人員。謝天謝地,載有我名字的「 漢奸」和「戰犯」名單正好落在他的手裡。我曉得我無法再在任何共產區停留下去了。我忽然間又看出,整 個中國大陸將要變成共產黨的天下。於是趕忙搭飛機離開上海。飛機翱翔在天空,我再極目四矚瀏覽一下市 內的景物──高高低低的屋頂,縱橫交叉的街道和錯綜不整的區界。黃浦江的濁流和曲曲彎彎的蘇洲河,最 後從我的眼裡消失。當我看不到中國大陸以後,我還記得雷鳴遠神父在逃出太行山後不久逝世前的幾句話:   「中國共產黨不是中國人;   中國共產黨不是人;   中國共產黨是活閻王。」 (注)在本章結尾時,原著者曾對傳作義備加贊譽,認為他是被共匪間諜出賣而遭致失敗。我們殊不敢同意    這種看法,但站在翻譯者的立場,又不便全文刪除,致使前後行文語氣中斷,姑照譯全文。但應請讀    者注意,這僅能代表原著者的看法。我們是絕不苟同的。